审时度势
全球化是由发达国家的资本所启动和推进的,发达国家的政府也不遗余力,帮助本国资本撬开其他国家市场的大门。1992年,美国前总统老布什为了打开日本市场,率领庞大贸易代表团到东京,累得昏倒在宴会上。最近的例子则是美国现任总统特朗普的政府发动空前的贸易战,企图打开中国的市场。
按理说,发达国家从全球化中得利最多,但近20年来,反对全球化的运动都起源于西方发达国家。最近法国的“黄背心运动”持续发酵,已经扩散到临近的几个欧洲国家和北美,其中的暴力显示了民众愤怒的程度。再早几年是席卷西方国家、如火如荼的“占领华尔街”运动,还有1999年西雅图反世贸组织的抗议,以及几乎每次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年会时,来自世界各地和各行各业的抗议活动。在国家层面上,则有英国“退群”欧盟,以及特朗普大力推行“美国为先”的政策。这种矛盾现象深刻地揭示了世界历史的潮流,对中国的未来也有启示意义。
全球化的根本动因是资本追求利润最大化。它一般有两种实现方式:一是利用不发达国家的廉价劳动力、资源和未开发的市场;二是逃避本国高税收和法律、政策和劳动、环境、资源利用等方面的高标准所带来的高成本。然而,这些高税收和高标准,恰恰是本国老百姓较高生活水平和福利的来源。
换言之,在全球化的条件下,资本的利润最大化不等于社会福利的最大化。举个例子,全球八个最大的富翁占有的财富,相当于一半人类财富的总和。这八个大资本家的利润最大化了,但这些利润无法惠及广大的失业人口;对一半人类而言,这巨大的财富聚集形同对他们的相对剥夺(relative deprivation)。
在资本主义条件下,如果想达到财富比较合理、人性化的分配,就必须经过非市场的方式,在资本、社会和政府之间达成一个契约,需要国家和社会在二、三次分配中节制资本。只有这样才能使整个社会成为资本产出的服务的对象,而不仅仅是有支付能力的消费者。这其实就是社会主义的逻辑,也是近些年社会主义的主张在一些西方国家抬头的原因。
比如美国参议员桑德斯公开打出社会主义旗号,在2016年民主党党内初选中对希拉莉形成了实质性的挑战,尤其是在青年选民中取得巨大成功,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。民调显示,美国的千禧一代大多数对社会主义有好感。
全球化从资本、政府和社会的三边契约中抽走了资本,使契约崩溃,导致了社会病态和社会冲突的蔓延,从而催生了反全球化运动。从这个角度看,反全球化是进步的、积极的。特朗普要在边界上筑一道墙,很多人讥笑他,教宗也教训他,说不要筑墙而应该架桥。然而,很可能特朗普是正确的,而不是空洞的说教,因为非法、无序的移民和资本外逃一样,也冲击社会的稳定和削弱社会契约。
在现实中,我们看到的是全球化(globalization)和地方化(localization)的并行,两者在学术研究中也常常是放在一起讨论的。这两种貌似相反的趋势其实并行不勃,同样反映了人的需要。作为消费者,人们需要更价廉物美的商品、更多的选择、更广大的视野和更丰富的经历,全球化能够很好地满足这些需求。但人人都需要一份工作;作为一种社会动物,人们还需要安全感、本土文化的养育和滋润、亲情和朋友的呵护等等。一句话,只有本土化能满足对热土乡愁和身份认同的需要。
我们现在所说的全球化是不完全的全球化,其标志是商品、资金、技术、信息、通信、学术交流、交通运输、供应链和原材料等在世界范围内畅通无阻,但人口和劳动力的跨国界流动则遭遇到种种障碍,包括国家法律和政策的严格限制。资本流动对西方社会的最大冲击是工作岗位的流失,发展中国家劳动力向发达国家流动也异曲同工,难怪西方国家是反全球化的策源地。
反全球化最早是发自民间的运动,是各种动机和诉求——人权、环境、劳工、民族、宗教、恐怖主义等等社会运动的大杂烩。近年来,以英国脱欧和美国的特朗普当选为标志,反全球化上升到国家层面了。这都说明全球化动了许多国家和社会的奶酪。
国防、公安和社会福利(包括医疗卫生、教育、养老、基础设施、环境保护、污染治理、扶贫和伤残人员的救助,失业保险和在就业培训等等)在可见的将来,都不可能在全球范围内同时实现,而必须依赖民族国家或更小的单位来统筹。跨国或超国的组织,如联合国、欧盟或其他区域组织,相比之下都显得苍白无力。从各国的情况来看,逆全球化才是历史潮流,而不是反全球化:很少有国家完全反对全球化,各国都企图在全球化中制造一股股小逆流,以求同时获得全球化和本土化的好处,避免两者的坏处。
虚拟全球化 实体本土化
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,对全球化的需求会更多地通过虚拟途径(网上市场、通信、交通运输网络等)来满足,但要满足本土化的需要,就必须重建社会,强化政府服务能力和基础设施、提高环境质量等,而这些都必须重新凝聚被全球化打散的社会共识。虚拟的全球化,实体的本土化,这就是逆全球化的趋势,它更符合人的本性和需要。
全球化主要是资本而不是劳工的事业。资本获利的方式往往是逃避对本国人民福祉的责任。对本土社会更重要的是随它而去的就业机会:一个工作岗位就解决了一个家庭的几乎所有的问题,远远比政府所提供的福利和保险全面。西方国家的民众之所以首先对全球化发难,除了是第一批受害者,还因为他们生活在民主国家,拥有发声和行动的自由;他们手中的选票使政客不得不有所反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