祁冬涛:“四化”鞭策下的中国大学(2)

时间:2018-10-12 07:58内容来源:联合早报 版阅读:新闻归类:观点评论

因此,行政化的目标已经不仅是组织的稳定和秩序,更重要的是管理效率和成果。对效率和成果的要求,从校到院系最后压到成果的生产者——教师身上。大学行政人员通过严密的业绩考核机制,来保证教师不断生产出符合学校需要的成果。

就业绩考核机制的定量化和公式化程度来讲,中国大学应该是已经走在世界前列。这套考核机制当然也可以加入政治化的指标,从而也成为政治化的有效工具。

行政化力量的一只手在努力推动大学教师多干活,另一只手则拼命为学校争取各种资源,并在校内分配,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激励教师多干活。因为大多数教师都能满足业绩考核的基本要求,所以惩罚并不适用于多数教师,对多数教师的激励必须依靠物质和名誉方面的奖励。

中国高教领域形形色色、层出不穷、各种级别和类型的奖励,都是行政化力量激励老师的利器,其数量、类型和奖励数额之多,在世界高教领域应该也是遥遥领先的。基本工资不高的大学教师如果想大幅提高收入,不得不追求这些奖励。

仅就笔者所知,举几个具有中国特色的例子,如中央和各省市提供的各种“冠名学者”称号、有的大学会奖励在《人民日报》上发文的教师每次几万元人民币、得到省部级领导批示的报告,在业绩考核中的权重相当于一部20万字的专著、拿到国家级课题才有资格评副教授等等。

因为行政化力量为教师提供了大量资源,所以多数教师不会公开反对行政化,只是按照行政化制定的规则努力争取最大利益。少数教师还会积极投身其中,成为行政化力量中的一员。当然也有极少数教师拒绝这套规则,自愿被边缘化。行政化力量包括大学的行政管理部门和各院系的行政管理人员。

行政体系吸纳了许多精英教师,尤其是学术精英,成为其中一员来管理其他教师,这是行政化能够在中国大学里长期保持合法性的重要原因。

这些具有行政身份的学术精英不但具有学术能力,了解中国的学术和行政规则,而且了解大学教师的处境和心理,所以他们参与制定的各种管理规定更容易被教师所接受,他们各自所带领的学术和行政团队成为行政化的重要获益者,并因此支持行政化,通过行政身份与学者身份互相加持,而快速获得各种资源的职业发展道路,也成为很多教师努力的方向。

中国大学的专业化和商业化

行政化是促进还是阻碍了学术专业化的发展?这是一个值得辩论的问题。行政化力量的主要目标之一就是推动学术专业化,使用管理主义“称斤论两”式的严密奖惩机制,打破了原来的“大锅饭”,确实能够激励很多教师产出更多成果。关键是成果数量的提高,是否代表学术专业化水平的提高。

所谓专业化,是指按照本学科公认的方法和规则,来培养学生及进行学术研究,而对教学和研究成果专业化程度和质量的评价,也需要本学科同行按照公认的评价规则来进行。说到底,学术专业化是学术共同体自己的事情,某一学科的教学与科研的专业化程度,由该学科教师的专业化程度和该学术共同体的评价体系来决定。

整体来看,中国大学的学术专业化程度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。尤其是在自然科学各领域,通常存在全球公认的评价标准和评价体系,中国大学的科技成果,例如国际承认的专利、发明数量和国际英文期刊上的发文量,都快速上升至世界领先地位。

社会科学各领域则不同,因为中国大学虽然也在社科领域推动西方式的学术专业化,并且也有越来越多的研究成果发表在国际英文期刊上,但国内在评价标准和评价规则方面仍然保留了很多中国特色,使得各种不符合西方主流评价标准的研究成果,也可能在国内获得很高的评价。

近年来,大学政治化对专业化也有影响,有的大学开始降低西方英文期刊在社科成果评价体系中的地位,有的大学开始提高符合政府需要的成果的地位,如智库成果的地位在越来越多的大学得到提升。

大学商业化是指大学利用一部分人力和其他资源,通过提供有偿服务来从事盈利活动,这曾是社会激烈批评的现象。随着“商业社会”在中国扩张,社会逐渐对各行各业商业化的现象熟视无睹,大学商业化也不再成为众矢之的,商业化思维已经成了大学的主要思维模式。

在这种思维模式下,大学逐渐变成追求物质和名誉资源最大化的事业单位,教师变成明码标价的资源,能够为学校带来更多资源的教师则成为各大学争夺的紧俏商品。

这些教师也往往待价而沽,寻找出价更高的买家。更重要的是,商业化思维已经渗透到教师的科研、教学等各工作领域:选择成本更小收益更高的研究项目、把自己主持的学术团体改造为老板—雇工关系、和商人一样建立广泛的关系网来提高自己的潜在价值和“变现能力”等等。

中国大学就是在政治化、行政化、专业化和商业化四种力量鞭策下飞奔的骏马,但因为这四种力量的目标常常冲突,所以也是它们互相博弈的竞技场。

以学术专业化为信仰的大学教师当然会对其他“三化”不满,但多数教师却能够在四化中为自己找到平衡点,有的甚至能够巧妙地整合“四化”力量,成为横跨政治、行政、专业和商业等多领域的精英。

篇幅所限,本文无法用中国大学的“四化”来对比西方大学,但简略来说,西方大学同样受这“四化”的影响,只不过每一“化”的具体内容和中国大学相比有同也有异。

(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研究员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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