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永年:中国的“精准扶贫”及其未来(3)

时间:2018-01-16 09:06内容来源:联合早报 版阅读:新闻归类:观点评论

首先,这种巨大的压力为干部造假提供了有效的动力机制。一些干部抱着“赶紧脱贫和赶紧走人”的态度,在扶贫方面造假。尽管现在也在实行扶贫的责任制,干部在提拔时上级部门可以回溯到他们以前的成绩,不过很多干部只看眼前的利益,而不会考虑长远的利益。其次,与之相关的是,干部往往采用“用尽现有所有资源”的办法来体现自己的政绩。因为要尽快脱贫,干部往往千方百计动员一切尽可能的资源,而这种动员是否可持续不是他们所要考虑的。这样,他们往往把“债务”和问题留给后来者。

第二、干部任期过短,也造成短期行为,不利于扶贫的可持续性。近年来,干部加速轮换,往往是两年左右的时间就被调离。一些干部赴任的时候,带去很多项目(往往通过政商关系,例如带去一些商人搞当地建设),但都还没有做完就被调离。这种因为频繁人事变动所造成的浪费和腐败是惊人的。

如果让他们在一个地方继续下去,他们的确也有做好的可能。因为是短期,一些干部就变得好大喜功,不讲市场规律,一会儿叫农民种植这种经济作物,一会儿叫农民种植那种经济作物,造成了农民和国家双方的损失。因为不讲市场规律,所生产产品往往卖不出去。由干部推动的农业生产项目全国到处开花,但并没有很多比较成功的例子,更多的例子是失败的。

扶贫的可持续性

对任何国家来说,扶贫都是一个永恒的事业,因此扶贫的可持续性非常关键。在基层,一些有识之士已经开始担心,这样大规模的扶贫,尽管可以出现正面的短期效应,但在资源耗尽之后又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呢?如果没有充足的资源来继续扶贫,返贫情况会变得很严重。这种情况在全世界各国扶贫历史上都发生过。也同样需要注意的是,扶贫引发的基层政治有可能导致基层政权的进一步弱化。

可以预见,在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,随着“拍苍蝇”运动即基层反腐败运动的推展,基层扶贫干部会面临更大的压力。如果基层反腐败也是通过基层干部之间互相揭发和告发,或者号召民众来揭发和告发,基层干部之间的互相怨恨和民众对基层干部的怨恨,也必然会利用这次机会爆发出来。如果这样,一场“四清”式社会运动也是会爆发出来的。

精准扶贫需要很多条件,如果可以顺利实施,也会是一个扶贫历史上的奇迹。新加坡是一个很好的例子。新加坡的“扶贫”以选区为单位,选区议员的一项任务是找出真正需要帮助的人(穷人)。新加坡没有实行西方那样的具有普世性的福利制度,因为从西方的经验看,普世性的福利制度往往导致滥用。但新加坡成功故事背后是有很多条件的,其中几个条件非常重要。

第一,基本的社会福利政策的到位,包括住房、医疗和教育。在新加坡,80%多的公民居住在政府组屋。第二,健全的财务制度,政府知晓每家每户的经济状况。第三,透明的制度,在每一个选区内大家都互相了解。第四,不腐败的官员队伍。

在很大程度上,新加坡之所以能够这样做,是因为其城市国家的性质所致。相比之下,中国至少到现在为止,所有这些制度尽管在发展,但仍然处于早期阶段。不过,随着技术条件的改进,中国也可以完善这些制度,只是需要很长时间。

实际上,中国也需要在总结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扶贫经验基础之上,考虑其他更符合国情和社情的方法。扶贫需要考量到很多的大发展趋势,包括政府责任、社会流动、基本人权的实现等等。简单地说,政府有责任促成所有其管辖下的居民(无论是流动人口还是固定人口)基本公民权的实现。

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,中国可能需要实行更具普惠性质的社会政策。这就需要提高政府社会政策的统筹级别。到现在为止,中国的统筹只是市一级,连省一级统筹都还没有实现,更不用说国家一级了。

从这个意义上说,中国只有“市民”,而没有“公民”。发达国家甚至很多第三世界国家,基本社会政策都是国家统筹的。中国的国家统筹不是不能实现,而是一个思想意识问题。早期经济社会发展水平不高,低级别的地方化统筹不可避免。

但经过数十年的快速经济发展,现在已经具备了足够条件来提高统筹的级别。这需要通过顶层设计来达成,逐步地从市一级提升到省一级,最终实现国家层面的统筹。统筹制度建设对扶贫所带来的效果,会远远超越80年代以来到现在为止的各种扶贫方法。

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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