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湾特稿

台阶上

温伟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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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湾自5月中来受冠病疫情冲击，民间却涌现一股互助暖流。《联合早报》记者直击现场，看看艺人如何为医护人员连续送暖一个半月；听基层领袖叙说怎样关怀独居老人、街友，汇集各方资源从南到北四处施援；也走访疫情“重灾区”夜市的带头大哥，看他如何创办总会平台为摊贩打气给力。

艺人贾永婕募集377台救命神器

被台湾民众誉为“全民抗疫女神”的艺人贾永婕告诉《联合早报》记者，5月19日全台进入第三级防疫警戒后，她原本只打算“宅在家里追剧，做好吃的东西给孩子吃”。

但随着疫情转严峻，她受不了好些聊天群组成天在同温层里抱怨和开骂，决定做点事为前线医护人员加油，让他们“有被宠的感觉”。

每天送爱心便当给医护员

于是她从6月1日开始，每天风雨不改送超过100份爱心便当和餐点到各大医院，直到7月14日为止，历时44天。

她的两个女儿安安（18岁）和小羽（16岁）主动要求帮忙，负责联络安排。丈夫王兆杰和小儿子也不时随行支持。

原本只是单纯的送餐活动，却在她听到前线防疫医疗器材短缺后，加码号召艺人和企业界好友帮忙，引起了强烈关注。

6月13日，贾永婕在三天内募集342台有“救命神器”之称的高流量氧气鼻导管全配系统（HFNC）。HFNC一台要价27万新台币（约1万3100新元），可在不插管情况下为病人供氧，减低冠病患者的痛苦，也降低医护在插管时承受的高感染风险。

截稿前她已筹集377台HFNC，并说动新西兰总公司另捐出50台，这427台救命神器总值1亿1529新台币（约559万新元）。

本月21日迎来47岁生日的她，坚持亲自将每台救命神器送到各医院，她说因为“死神是没有在放假的”。她一度送到最南部的屏东，并在一天内连赶台中、苗栗和彰化多家医院。

她感慨：“我觉得，我们要用很认真的态度去对待每一个求救的信号，要视病如亲，不要再分彼此，能帮忙就帮忙。就好像你的家人朋友求救，就算是半夜，你也会想办法去帮忙吧？”

一个半月来，她号召朋友捐赠的医疗器材已扩大到四种，包括超过120台俗称“插管神器”的电子影像喉头镜。本月13日她到新北市的亚东纪念医院送了两台，并向记者透露，随着两个女儿要专心准备升学，她也要回归家庭，送暖行动暂告一段落。

亚东纪念医院内科加护病房主任张厚台医生与她依依道别后，向记者感叹：“在前线作战，需要后方支援。贾永婕第一时间号召大家捐赠仪器和配备，真的是及时雨。看着她的善念很快扩大和串联，带给第一线医疗人员很大的抚慰。”

善举感动无数台湾人

贾永婕的善举感动无数台湾人，但也让她卷入政治性的角力。有评论指民间自力救济戳破了政府“超前部署”的国王新衣，也有网民指她是要“让政府难堪”“被派来攻打民进党”；支持贾永婕者认为，那些指责她的声音是来自台湾政府的“网军”、侧翼。

她受访时强调所做的毫无政治意涵，而是源自于自己热爱运动，喜欢为别人打气加油。“疫情如果再继续下去，饿死的人会比病死的多。很多人已经撑不下去了。我只希望我做的能把疫情降下来，让世界更快恢复正常。”

她透露自己向来都很热血，朋友家人若有需求，能帮忙时绝对会出手。“我觉得要把自己的心弄得很热，从关心身边的人开始。当你开始那样做时，会有一个很良善的循环，总有一些神奇的事情会发生。”

回顾三天筹到342台救命神器的经历，她形容仿佛一股温暖信任的力量瞬间集结，让所有事情水到渠成；朋友们通过线上群组联络操作，迅速把事办好，过程中钱财没过手，全由捐赠者向厂商付款。她也表示已谢绝民众捐款，劝大家把钱捐给其他慈善团体。

对于两个女儿主动帮忙联络爱心便当，她欣慰表示身教大于一切，“你讲的每一句话，你的每一个行动，她们都看在眼里”。

贾永婕主持过《绕着地球跑》、《娱乐晚点名》等节目，热爱马拉松和三铁运动，曾完成首名亚洲女性接力泳渡英吉利海峡的壮举。她的丈夫是从事建筑与百货业的德杰集团少东王兆杰，她也经营婚纱店，连鸿海集团创办人郭台铭的太太曾馨莹也穿她们家的婚纱。

她笑称目前很享受作为“全民女神”“冻龄防疫美少女”的光环，正徇众要求考虑开慈善演唱会，还严正要求粉丝和朋友“不能带耳塞”进场。

谈到未来，她表示“绝对不会从政，但一定会做公益”。“如果大家信任我、相信我，我很愿意继续为弱势团体，为社会尽一分力。我有这个目标，但还没有落实的计划。当然如果要扩大做公益，也有它的游戏规则。我比较弹性和直接，会凭感动去做有价值的事。”

夜市总会助摊贩纾困提升形象

夜市人生一世情，共创平台找出路。

台湾夜市商圈产业工会总会长林定国（56岁）说，夜市是冠病疫情首当其冲的重灾区，除了边境封锁造成国际观光客绝迹，最近自主防疫休市更导致收入归零，手停口停。

他透露，全台有百多个夜市，约15万个摊位、30万名摊贩，双北市占近半。“每个摊位平均养活两个家庭，可以说有30万个家庭在疫情中陷入困境。”

整合上中下游资源帮助摊贩

不过他也坦言，夜市组织散漫不彰，没有务实造册，估计全台只有两成夜市交得出摊贩名单，“台北3000人领摊证，但实际营业至少有3万人。中南部情况更严重。”

眼看摊贩生意锐减，林定国和一群有心的业者在去年9月创立总会。“我们看到很多政府力有未逮之处，也看到很多民间单位希望来帮忙，因此成立这个平台，整合上中下游的资源，具体帮助摊贩。”

当过六年宁夏夜市观光协会理事长的他说，总会的平台可发挥多方面作用：协助摊贩申请纾困或急难救助、集合民间援助力量，并做好集体防疫措施和提升形象。

以宁夏夜市为例，最近请到合作厂商派专人到会所，义务为150名摊商申请到4万新台币（1900新元）纾困金，也在休市七周后于6月底重开、让顾客以无现金扫码消费、每隔10公尺放一台酒精消毒器兼体温仪，“总会最近也接到有人捐赠10万个口罩，便分发给多个夜市。”

林定国出生于宁夏路，10岁就跟着爸妈打理夜市摊位，过后经营精品店和投资房地产，35岁就提早退休，从此从生意人化身推广夜市的公益人。

他说：“台湾夜市的故事是越陈越香的，如今要把危机转为商机，务实加强辅导和训练，搞好组织整合力量、无现金支付和卫生，才能焕发出更精彩的面貌，一起团结赚大钱。”

里长方荷生筹物资包送全台弱势家庭

被誉为“地表最强里长”“丐帮帮主”的方荷生，疫情中忙着送餐给独居老人、街友，还筹到1万3000个物资包，为全台弱势家庭送暖。

台湾共有1万3000多个以里为单位的基层组织，单单台北就有456个里，里长也是传统的“选举桩脚”。62岁的方荷生，是台北市中正区忠勤里里长，但他的角色远超选举桩脚，服务对象不分蓝绿，更扩散到全台湾。

他不到15岁就当派报童，也当过厨房助手、跑外务和工厂员工，23年前当上里长后，每四年选举都当选连任。

20年前开始为独居老人送便当

忠勤里是低收入区，住有1500名老人。方荷生看到多个独居老人死在家中后，动了怜悯之心，20年前开始为独居老人送便当，18年前创办台湾第一家社区食物银行，约五年前也为露宿台北车站的街友送便当。

方荷生向官方争取免租使用闲置空间，目前在台北义务打理四个食物银行据点，以乐活园地模式经营，送餐上门给患病老人、鼓励独居老人来共餐、为青少年免费补习。他也担任拥有60个分行的台湾食物银行联合会理事长。

忠勤里紧邻曾暴发疫情的万华区。5月15日台北升至三级警戒的同一天，他通过面簿为食物银行筹募1000个物资包，结果竟筹到1万3000个。物资包装有干粮和日用品，每个价值1500新台币至1800新台币（73至87新元）。

方荷生决定保留1500个物资包给台北人，其余捐到全台各地，“从基隆到屏东、花莲和台东都要帮”。他与家乐福基金会合作密切，台北刷卡买单购置物资包，请家乐福分批在北中南各地出货，省下货运成本。

当屏东枋山6月底暴发疫情时，他动员屏东食物银行志工去拿货，两天内就准备好900份物资包，送给在家防疫的居民。

与多个福利团体合作关心街友

方荷生是极少数还在为老人家送餐和提供供餐服务的里长，他透露早在去年2月3日就要求区内长者戴口罩，为免老人求诊时受感染，区内长者看医生前可领取两个口罩，他也劝导长者别去进香和扫墓，“我们服务的老人家到现在没有一个确诊”。

由于疫情造成失业者和街友增加，方荷生也与多个福利团体合作，一起关心露宿街头的街友。7月13日下午5时，他把200份便当载到台北车站，交给以“点亮街头”为宗旨的机构“人生百味”社工罗靖茹，在九名街友志工协助下，分发给藏身各角落的200名街友。

一名56岁单身街友受访时说，他原本当清洁工，去年11月失业后沦落到睡街头。“没上班没钱，哪有地方住？正在找工作和等消息，只希望疫情赶快过去，可以找到工作养活自己。”

方荷生和罗靖茹都透露，过去台北车站只有80名街友，去年升到120人，最近剧增。社工除了每天分发午晚餐，也每周两次在深夜向250名街友分发酒精和口罩等防疫物资。

在专访中方荷生多次强调“对人和食物的尊重”，除了与企业合作，利用快过期的食物帮助贫困家庭，他也在15年前发起聘请街友扫地行动等活动。

他认为，社区应成为服务和防疫的滩头堡，无论蓝绿、社福机构或宫庙组织，只要有心从事老人服务和食物分享，他都会邀请对方跟在身边学习几天，他会倾囊相授并分享联络资源、运作模式，也常受邀到他们新开的中心观察和指导。

“在疫情暴发前，我大多数时间都在高铁上，到处去教人。希望大家都经营得下去，就能帮到更多人。”

民间展现仁爱美德 超越蓝绿最佳示范

台湾民间在疫情中展现仁爱美德与行动力，在高度政治化的社会氛围里，成了超越蓝绿的最佳示范。

时事评论员、淡江大学外交与国际关系学系荣誉教授陈一新向《联合早报》点评，民间送暖的老百姓未必很有学问，但他们展现“老吾老以及人之老”“人溺己溺”的同理心，将传统中华文化的仁爱美德发扬光大。

“他们不分蓝绿都照顾，眼看防疫或纾困政府都做不好，就想办法互助济困。这其实就是公民社会的精神典范，值得继续推广。”

中国文化大学广告学系主任钮则勋教授也说：“疫情当前，民众对蓝绿恶斗和政治攻防是厌恶和不买单的。齐心防疫正是跳脱蓝绿和政治绑架的最好时机。民间已经做了很棒的示范，就看政治人物如何思考和回应。”

从心理学的角度看这个问题，台湾心理学家、中央大学认知神经科学研究所的创所所长洪兰说：“台湾真正的生命力在民间。疫情中的温情，证实了许多心理学实验的研究结果——遇到压力和紧张时，去帮助别人可以纾解压力，给人信心，并与他人有亲近的连接。”

长期关怀原住民族群的她也说，中华文化强调不自扫门前雪。“最近许多人担心原住民孩子生活陷入困境，省下生活费请我交给原住民学校校长，转交给需要的家庭。附近市场因有人确诊而关闭，朋友常来我家门口分享蔬菜。疫情和困难中更需要互助，希望这股正能量继续下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