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中国时报》于上月18日，以一整个版面控诉NCC不公，并称“这是台湾新闻史上最黑暗的一天。（《中国时报》网站截图）
台湾的国家通讯传播委员会主任委员陈耀祥（右二）亲自主持记者会，说明不让中天新闻台更新执照的理由。（庄慧良摄）

台湾内望  庄慧良

插图／何汉聪

台湾的国家通讯传播委员会（NCC）七名委员一致决议，不予亲中的中天新闻台换发执照，引发侵害新闻自由与否的争议，12月11日之后，中天是否就此消失？台湾社会蓝绿对立极高，中天若被“关台”，这股涌动的政治暗流会产生什么政治效应，亟待观察。

台湾国家通讯传播委员会（National Communications Commission，简称NCC）11月18日以7比0驳回中天新闻台申请换发卫星广播电视执照，引发政治干预新闻自由的重大争议。

“7比0就是政治介入，大家都绑在一起，谁也别想对外私下放话。”美丽岛电子报董事长吴子嘉在政论节目直言，民进党的作法就像黑社会——责任大家一起扛。

中天新闻台的政治立场亲蓝，在2018年九合一地方选举与2020年总统大选期间，大力吹捧前高雄市长韩国瑜，严格监督蔡英文政府，自是执政当局的眼中钉，其主张两岸统一的鲜明立场更违逆当下“反中”的台湾社会主流，绿营支持者更欲去此“共匪台”而后快。

然而，中天最被质疑的获取大陆资金问题，从国安局到NCC都表明查无实据。NCC最后列出不准中天换照的理由，是违规记录严重、内控与自律机制失灵、新闻制播遭受旺旺中时媒体集团董事长蔡衍明不当干预，以及中天提出相关改善承诺未具可行性。

中天听证会鉴定人之一的辅仁大学传播学系副教授陈顺孝对《联合早报》表示，2014年马英九政府任内，中天便被NCC以6比5决议不通过续发执照，后来以附加四项条款方式勉强通过，这六年来中天又多次违反事实查证，严重违反新闻专业，故NCC初审时6比3决定不予续照。

“中天在上一届的记录就不佳，这六年来又被裁罚21次，如果次数这么多仍可换照，那么这个制度就无效了。”他认同NCC称新闻台非万年执照的说法，“首次召开听证会就是为了使程序更为严谨与完整”。

不过，NCC前主委、政大传播学院兼任教授苏蘅撰文指出，“中天不准换照案，不但显示NCC没有言论自由和新闻自由的基本民主素养，更对媒体监督政府发挥民主功能有破坏性的影响”。

她从台湾各家新闻台在市场恶性竞争下品质多不佳的角度指出，主管机关不思如何从结构和所有权调整来入手，反而用不换照来杀鸡儆猴，弱化第四权，更让民主受到制度性破坏，大开倒车。她也反问亲绿的“三立、民视没有问题吗？公权力如果真的要针对性恶整，哪一家电视台能活？”直指此案标记了“政治公权力打压新闻自由的黑暗时代”。

正因中天被大量检举“假新闻”与被裁罚的案例多与政治有关，泛蓝支持者认为该台不予换照是政治力介入使然。不少传播学者也认为NCC不让中天换照的理由说服力不足，未来可能重演东森S台被撤照后复播的情形，尤其NCC指蔡衍明干预编辑自主性是最重要的原因，但大老板干预新闻在各家电视台屡见不鲜。

刚辞去喜乐岛主席的东华大学民族事务与发展学系教授施正锋则向《联合早报》表示，他们主张独立建国、公投制宪，不像蔡政府假装台独欺骗民众，因为他不受控，所以绿营媒体后来常让他坐冷板凳，除非要骂大陆或前总统马英九才会找他上电视。他认为，媒体必须有多元的声音，否则不利生命共同体的凝聚。

“要讲股权控制，绿营电视台老板的老婆、小舅子那些加起来没有超过70%？那些搞录影带起家的老板直接用脏话飙骂女主播、女主持人，没有干预？”

曾在亲绿的民视主持《政经看民视》的彭文正，在接受中天因换照压力而关掉的《新闻深喉咙》节目主持人王又正网络专访时，以自身经验提及民视前董事长郭倍宏等高层曾被叫到总统官邸警告，他要求总统府把“脏手”拿开，当天节目录到一半突然收到短信“今天是最后一集”。

他也爆料指出，民进党有“中央厨房”，专门炮制节目的制播内容，不仅指派人员至哪些节目，还掌控那些节目的制作人，三不五时就见面，棍子与萝卜齐下，他经常被相关人员告知“不要再修理（蔡政府），我们都得标（政府标案）不了！”

在野国民党强烈抨击蔡政府关中天等于伤害台湾的新闻自由，党主席江启臣指出，NCC的决定将引发寒蝉效应，有线电视新闻台频谱安排应该考量舆论的平衡，“我们拒绝政治光谱单一化”。

外界认为政治力介入与总统府5月外泄的密件有关，该文提及“三名NCC新任委员中，一名是现任主秘，另两人是媒改学者。（行政院政务委员）黄致达说，两人偏绿，可以配合处理中天”。目前的结果显示，事件后来的发展正依此演出。

NCC主委陈耀祥宣布驳回中天换照时，公开呼吁系统业者将中天遗留的52频道给公广集团，备受外界“不适格”指摘。随后媒体报道他找系统业者中嘉高层到NCC喝咖啡，希望中嘉撤掉提交的寰宇电视台，换成华视，言谈间甚至明示“这是府里的意思”。NCC反驳该报道纯属虚构，总统蔡英文称报道是捕风捉影，强调未介入NCC决策，但陈耀祥上周一（11月30日）在立法院坦承中嘉找过他。

民调也反映出，NCC的作为严重伤害NCC作为独立机关的公信力，民调显示，近七成民众不信任NCC未被政治力介入，过半民众不赞同“关”中天。

中正大学传播学系暨电讯传播研究所教授管中祥对本报说，中天未能换照未必直接与新闻自由有关，中天在一些新闻查证上的确有待改善，但NCC也须作出更充分的说明，在不损及营业机密和造成审查委员困扰下，应公布审查过程和逐字稿供外界审视。

“很多人不赞成NCC的作法，但也有不少人讨厌中天，我觉得最困难的是，NCC订下了极高的审查标准，日后它要如何审查其他台的换照？”

NCC以中天遭观众申诉案例太多为由，一旦中天消失，明年轮到亲绿的三立电视台申请换照，必然会有许多民众如法泡制，届时NCC如何自圆其说？

已退出民进党的前台南县长、律师苏焕智接受本报采访时说，NCC不给中天换照，如果是因为“红媒”“国安”等议题，就应该要说清楚，但NCC给出的理由无法令人信服，即使要将52频道给哪个业者，也必须有一个客观公正的审查标准，不能私相授受。

有评论指出，NCC贯彻民进党意志取消中天，却弥合不了因此扩大的社会裂痕。台湾民意基金会董事长游盈隆向本报说：“蔡政府没有注意到一件事，台湾是政治分歧很大的社会，没想到中天的这股力量会使得（年初总统大选败选）被打趴在地奄奄一息的国民党气势死灰复燃。”

政商媒三角关系依旧千丝万缕

中天新闻台上周一（11月30日）向台北高等行政法院申请假处分，希望在行政诉讼终结前，中天新闻能在52台继续播出，且在假处分确定前不得许可业者变更52频道。

中天强调，届时难以恢复的损害包括475名员工的生计和近500万客户收视权利，以及中天估值逾50亿元（新台币，2.3亿新元），未来中天若胜诉，国赔难不成由全民买单吗？

原本换照不成的中天12月11日便会自有线电视台消失，有关寰宇新闻台、三立inews、镜电视和华视等竞逐52频道的传闻满天飞，但近来舆论风向倾向NCC“关”中天理由不够充分，且政治后果充满变数，国家通讯传播委员会（NCC）主任委员陈耀祥上周一称，不确定法院的假处分何时决定，“如果时间来不及，（52频道）可能变空频”。

虽然陈耀祥公开向系统业者喊话“给公广集团一个机会”，传播学者更乐见公广集团壮大，但现实的情况即使是公广集团的华视进驻52频道，以华视有限的人力、财力资源，很难在短期内与其他商业台一较高下，这也凸显过去蓝绿政府都不重视公广集团的窘境。

台湾多年来蓝绿政治两极化，各家新闻台政治立场鲜明，从49频道到56频道的新闻台各为其主，看似兼具多元光谱，但传播界都知道，媒体的政治立场不仅代表老板的政治倾向，更是一门好生意，例如中天在高雄市前市长韩国瑜的“韩流”兴起时收视率独占鳌头，三立董事长林昆海拥有媒体在民进党内呼风唤雨，“民进党人不仅不敢得罪他，还得奉承他”，已退出民进党的前台南县长苏焕智对《联合早报》记者这么说。

国民党威权体制时垄断媒体自不待言，民进党在野时喊得震天响的“党政军退出媒体”，在完全执政后争相夺取媒体资源的狠劲也不在话下，政商媒三角关系依旧千丝万缕，缠绕难解。

民进党前秘书长罗文嘉今年中离职时，忆及当年他要求时任民视董事长蔡同荣退出民视，但看到林昆海的海派掌握媒体资源的作为令他感慨万千，“我们用政治力量让政治退出媒体，媒体并没有因此变成我们想要的媒体”。

2006年成立的NCC，其《组织法》开宗明义第一条就说明成立宗旨是“落实《宪法》保障之言论自由，谨守党政军退出媒体之精神，促进通讯传播健全发展，维护媒体专业自主，有效办理通讯传播管理事项，确保通讯传播市场公平有效竞争，保障消费者及尊重弱势权益，促进多元文化均衡发展，提升国家竞争力”。但多年来，媒体在政治、商业恶性竞争不曾稍歇，NCC作为有限。

传播界多年疾呼行政院编列充裕预算，力促立法院通过《公共媒体法》，文化部2018年也曾提出《公共媒体法》草案，拟纳入中央广播电台及中央通讯社两机构，“但该法始终在行政院出不去，民进党政府已完全执政，如果它重视，要过不是很容易的事吗？”中正大学传播学系暨电讯传播研究所教授管中祥对本报说，“我不觉得它有积极要做这件事”。

此外，2012年传播界以反媒体垄断为由，反对蔡衍明的旺中集团并购中嘉系统台，真正原因是蔡衍明的政治立场倾向大陆，过去《壹电视》上架无门，直至卖给年代集团才上架，富邦蔡明忠与年代练台生两大有线电视集团时常对抗，互相下架对方代理的频道，在在影响消费者权益，传播界人士却鲜少发声。八年过去，NCC草拟的《媒体多元维护与垄断防制法》草案迄今未有结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