川本明：后安倍时代的安倍经济学

川本明

日本议会上周确定菅义伟为新首相，取代即将离任的安倍晋三。在执政近八年后，安倍在上个月宣布因健康原因辞职。日本以及国际观察家现在都在问，安倍政府的经济政策路线（被称为“安倍经济学”），是否会在菅义伟的领导下发生重大变化，如果会，又会如何变化。

其中的答案将具有重要的地缘政治影响。毕竟，日本仍在努力克服2019冠状病毒疾病所带来的负面冲击；而在中美对抗不断加剧的背景下，日本的经济状况正变得越来越关键。

在日本国外的许多人士或许认为，向执政的自民党承诺保证安倍政策连续性的菅义伟，将不会对现有政策作出显著的调整。这或许是他作为安倍八年任期间的内阁大臣，也就是日本第二具影响力的官职，能打出的最好的牌。

有鉴于此，菅义伟可以通过延续安倍经济学路线，保障自身的安全。由安倍任命的日本央行行长黑田东彦，自2013年以来实施的大规模量化宽松政策，将持续推进。尽管安倍政府应对疫情的措施，进一步增加了日本的净公共债务，但菅义伟仍将避免采取大力和仓促的财政紧缩措施。疫情之前，日本的公共债务约占国内生产总值（GDP）的150%，已经是发达国家中最高的。

然而，如果日本想要维持其全球地位，菅义伟就必须与他的前任和靠山明确划清界限，并推行广泛的结构性改革。事实上，提高劳动力市场的生产力以及监管改革，几乎肯定是促进日本经济增长的唯一途径。

尽管安倍的政策结束了日本的通缩停滞，但安倍经济学的总体成绩并不理想。从2013年至2019年，日本GDP平均年增长率仅为1%，而在安倍担任首相的八年中，只有两年超过2%。

此外，日本央行的数据显示，安倍经济学下的增长，主要来自资本和劳动力投入的增加，而不是生产力的提高。与日本经济因人口老龄化和劳动力萎缩，而面临强劲逆风的传统观点相反，在安倍执政期间，由于更多女性加入劳动力队伍，就业人数持续增长。但是，随着日本的女性劳动力参与率现在高于美国，这一趋势可能不会持续太久。

生产力增长停滞强烈表明，安倍政府的结构性改革（通常被称为安倍经济学的“第三支箭”）远未达到理想程度。诚然，在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退出由12国组成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后，日本拯救了该协定，并在最近与欧盟达成自由贸易协定。在特朗普煽动的保护主义情绪高涨之际，这些都是重大且值得赞许的成就。

此外，安倍政府在公司治理方面也取得了重大进展。但是，安倍经济学的总体影响实在太小了。

尽管一贯拥有高支持率和精明的经济顾问，安倍为何未能推行更大胆的结构性改革？一个原因是，反对党并未为安倍经济学提供强有力的替代方案，因此他也没有必要这么做。

另一个原因是，安倍有个重大的非经济政策优先事项，即修改日本在1947年修订的和平宪法。因此，安倍一直盘算着要将自己的政治资本花费在这个问题上。然而，由于宪法改革的提案从未获得选民近乎多数的支持，他最终也未能实现这个目标。

若要推进前任基本上规避的广泛结构性改革议题，菅义伟须要直面强大的游说团体和既得利益者，并巧妙地动员公众舆论。其中的许多既得利益者，来自他自己所属执政的自民党。在最近的自民党领导竞选中，菅义伟发表的一些言论给人带来了希望，并预示着他或许是一位比许多人预期中更大胆、更勇敢的首相。

例如，菅义伟明确表明，支持让新的竞争者进入移动电信和农业等受严格监管的行业。他还宣布，希望成立一个新机构，负责全面改革政府的数码基础设施。

我们也能在菅义伟的内阁官房长官任期找到其他线索。当时，他敦促日本官员改变迄今被视为不可触及的政策。此外，放宽签证发放限制的政策，为近年来赴日外国游客数量的大幅增加铺平了道路。再者，他也推进修改因部门间管辖区的复杂问题而受阻的大坝使用规定，让政策制定者能够更好地为自然灾害做准备。

尽管如此，未来仍存在许多不确定性，而菅义伟眼下将面临两个考验。首先，他必须建立明确的领导风格。包括安倍和麻生太郎在内的许多前任首相，都来自著名的政治（甚至是贵族）家庭，但菅义伟却是中产阶级出身。

再者，虽然菅义伟在作为安倍内阁官房长官的任期内，已证明自己是一名非常能干的管理者，但他的新角色不仅考验他的执行能力，更注重他的领导能力。与其在幕后操纵精英官僚，菅义伟必须能够鼓舞整个国家。他面临的第一个考验，就是领导政府应对这场流行病。相比之下，先前的安倍政府在实施更多限制与重启经济活动的取舍上反复不定，释放混乱信号，常常让日本公众感到困惑。

菅义伟面临的第二个考验，即是巩固党内权力。他在党内各大派系的支持下当选为自民党领袖，但他本人不属于其中任何一派。一旦他任命了内阁（编按：他已于9月16日组建新内阁），自民党内部的竞争和分歧很可能会重新出现。

菅义伟的最佳策略很可能是尽快寻求选民支持。比起党内竞争，赢得大选能够使他拥有所需的民众授权，以制定更大胆的经济政策路线。

作者Akira Kawamoto是日本经济产业省前副总干事，也是经合组织前首席行政官，目前为庆应义塾大学的教授。

英文原题：Abenomics After Abe